近期，四川乐山市第四人民医院被传倒闭，引发社会关注。据该医院职工透露，医院因连年亏损，从2021年7月就已关闭，至今未恢复运营。很多人对此感到讶异：公立医院人满为患，怎么还会亏损倒闭？

事实上，公立医院亏损并非个例。国家卫健委日前公布的相关数据显示：2020年，全国20个省份医疗盈余为负；3472家参评二级公立医院中，约四成医院出现亏损情况。在我国，公立医院诊疗量占比超80%，是我国医疗服务体系的主体。为何会有这么多公立医院出现经营亏损？它们能重回正轨吗？

停摆一年多的公立医院

停摆的四川乐山市第四人民医院曾是当地最好的医院。公开资料显示，其建于1968年，前身是成都铁路局西昌分局燕岗线路医院，2004年9月1日移交地方政府管理，并更名为乐山市第四人民医院。2014年10月8日，乐山市人民政府决定将医院整体划转并入乐山职业技术学院，成为乐山职业技术学院附属医院。

该院职工李林（化名）介绍，四川乐山市第四人民医院曾是乐山市十几个区县最好的医院，铁路职工免费看病，医护人员旱涝保收。“十几年前，成都铁路局分别在成都、峨眉市区修了铁路家属区，职工家属陆陆续续搬走了。后来，铁路职工、家属都在自家门口看病，医院开始变得冷清。铁路医改之后，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关停之前，医院连专科生都招不到了。”李林说。

“医院的关闭跟连年亏损有关。”李林了解到，早在疫情前，医院亏损就高达2000万元，欠了多家供货商的钱。“疫情期间，医院运营成本加大，而由于三角债的原因，有一家药品供货商起诉了医院，之后陆续有多家供货商跟进，导致医院的账户被冻结了。”

李林表示，医院关闭后，他一直领着三四千元一个月的基本工资，并在附近找了份临时工作，更多同事则选择在家休息、等待消息。而从今年春节后，医院发放的工资，以及“五险一金”的缴纳开始出现青黄不接的情况，李林开始急了。与此同时，所谓的人员分流方案也迟迟未公布。对此，四川乐山市卫健委的工作人员近期回应，医院分流的具体方案正在讨论中，将尽快公布。

超四成二、三级公立医院亏损

四川乐山公立医院的倒闭，在业内犹如点燃了一颗“深水炸弹”，公立医院面临的发展困境继而浮出水面。

“我们正处于收支平衡的临界点。”安徽合肥某人民医院院长陈芬（化名）近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据她了解，在安徽省其他地市的二、三级公立医院，目前的盈余状况大多不佳。而来自国家卫健委的统计数据显示，2020年，全国20个省份医疗盈余为负。2508家参评三级公立医院中，43.5%的医疗盈余为负，较2019年增加25.89个百分点；3472家参评二级公立医院中，约四成医院出现亏损情况，亏损医院中近半数的资产负债率超过50%。

有业内人士分析表示，负债并不一定代表陷入困境，作为市场主体，医院和企业一样，有一定安全的负债率。不过，当负债畸变为危机时，“红灯”将会接连亮起，如债务危机、法院判决、医院资金冻结、裁员等。

事实上，公立医院这几年频频亮起“红灯”。2021年6月，河南省省立医院收到了法院下达的民事判决书——这家三级医院欠招商银行郑州分行5700万元建设款，被冻结存款、扣押财产。医院现金流的运营危机，随着判决书也被摆上台面——该院有1000余名医生，员工绩效工资已拖欠数月。不仅如此，医院面临的建设债务高达3.4亿元。2021年初，引起舆论轰动的河南省睢县中医院被曝出“裁员645人”的消息，这家县级医院被披露的负债竟然高达10亿元。

多重因素拉高公立医院债务

是什么拖垮了一家家公立医院？深陷危机的它们，是否本身早已旧疾缠身？

多家公立医院的高额负债都指向同一个来源：医院一度高负债大举扩张，后因经营困境等原因而无力偿还。比如，河南省省立医院的追款人除了招商银行，另有11家单位发起诉讼，其中大多是工程公司。河南省睢县中医院负债中的大部分，则来自多年前开始的新院区扩建支出。“公立医院债务居高的主要原因包括，远超过自身能力的基础设施建设、医疗设备盲目投入、薪酬绩效机制不合理等。”辽宁省葫芦岛市卫健委此前在答复某政协委员相关提案时就曾明确表示。

广东省医院协会顾问庄一强认为，一直以来，非高质量发展所需的规模扩张是公立医院债务的最主要来源。而疫情冲击下，这些盲目扩张床位的医院，床位空置率和资源浪费问题更加严重，进而又增加了运营成本，可能带来更多的运营债务。

“疫情期间，住院患者明显减少了。”据陈芬介绍，疫情期间，为了减少院感风险，住院管理程序变得相对复杂。在此背景下，部分慢性疾病患者（如心脏病患者）只要不是到了比较严重的程度，首选是去门诊开药或者检查而非住院。此外，在常态化疫情防控形势下，多数医院推行长期处方或延长开药周期，也减少了患者就医次数。

庄一强表示，疫情之下，部分医院的收入确实出现了下滑。数据显示，2020年1月至9月，全国公立医院门急诊人次数较上年同期下降18.5%，医疗收入较上年同期下降9.8%。庄一强分析称，一些处于第二、第三梯队的公立医院，收入下降幅度远高于全国平均数，严重的可能导致整个资金链断裂。

有不愿具名的业内学者认为，公立医院之所以亏损，跟其事业单位身份也有关。因为这种身份，导致其管理效率低下，人力资源构成不合理，冗员过多。这位学者表示，他曾经去过十几家三甲医院做调研，“普遍的冗员比例达到了20%左右”。“我们医院的人员经费支出占比将近40%。”一位三级公立医院院长私下里透露。

值得一提的是，药品零加成政策以及国家对药品、耗材的集采等，使得药品、耗材价格中的水分不断挤出，公立医院已经很难从中获取利润。这些“政策性亏损”也让医院的收支缺口变得更大。

公立医院发展需量力而行

在公立医院亏损的背后，大众关心的是，如果这种亏损的情况持续存在，会带来什么不良影响。

有业内人士直言，如果医院亏损的情况持续，意味着医院的运营将越来越困难，绩效发放将受到影响，进而影响医务人员的满意度和患者的就医满意度，“医院如果采取缩减医务人员薪资待遇的做法来节流，无疑会留不住人才。人才留不住，患者自然也留不住”。

潜在影响也不小。因为医院连续亏损，药品耗材欠费的情况会持续增多。陕西山阳县卫生局原副局长徐毓才表示，目前在全国一些省份，公立医院拖欠款项过多的情况并不少见。针对这种情况，一些医药供应渠道商不得已只好断供。这样一来，会严重影响到患者的就医、用药、手术等。此外，部分公立医院为了摆脱困境，可能会和基层医院争抢更多的常见病患者，从而挤压基层医院的生存空间，这不利于三级诊疗政策的施行。

庄一强注意到，因为疫情，公立医院普遍更希望政府能加大财政拨款进行直接补贴。不过，在地方财政吃紧的当下，这并不容易实现。而且，对于部分医院而言，哪怕是更大规模的财政补助，也无法根治其存在的亏损困境。“近年来，中国医疗卫生总费用的增速虽然在放缓，但仍处于较高的水平。那么，各方是否应该反思，在如此大体量的政府卫生支出中，公立医院为何会越补越亏？”中国社会科学院健康业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陈秋霖表示。

“亏损是危机也是转机。”陈秋霖认为，困境或许正在倒逼医院直面深层次的发展问题。

“债务是在提示公立医院，发展需要量力而行。它们应适度压缩一些不必要的项目，比如盖房子、扩规模等。”徐毓才建议。

还有专家建议，国家层面需要采取手段及时进行调控，避免公立医院不良竞争、盲目发展的局面形成，也要通过一些市场补充手段，缓解公立医院的生存和创收压力，从而维持公立医院的公益性。（摘编自《第一财经日报》《21世纪经济报道》《河南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