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去世8个多月后，50岁的陈钰（化名）每当跟人说起母亲的死，仍忍不住落泪。她至今坚信，如果母亲不是因为笃信保健品疗效，并被商家“委任”为宣传员，就不会因过于劳累而突发脑溢血。尽管诸多疑问仍待证实，但足以让人警醒的是，在与保健品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类似意外中，陈钰的母亲并非唯一。（记者 鲍杰）

失控 

从理性消费到疯狂购买

身有残疾的陈钰，如今和83岁的父亲陈卫国（化名）同住在湖南长沙市雨花区公交园小区。少了母亲的陪伴，父女俩变得沉默了许多。

陈钰告诉快乐老人报记者，家里最开始接触保健品的并非母亲，而是父亲。2005年起，陈卫国常在路上接到别人派发的传单，对一些免费的理疗、保健品体验逐渐有了兴趣，还不时领回一些免费礼品。

“一开始，我爸还想拉上我妈一起去，但我妈那时候不相信，就不愿意去。”陈钰说，后来因为父亲多次在家里说起接受理疗后的感受，母亲禁不住劝，才答应一起去体验。“他们以前其实也还算比较理性，只是零星掏钱买过少量的保健品回来，我就没干涉过。他们最大的一次开销就是买了一张理疗床，是给我做生日礼物的。”陈钰回忆。

然而，陈钰父母起初的节制，最终还是变成了失控。约在2015年，小区附近的长沙知心营养工作室赤岗店开业，陈钰的父母就成了该店的常客。从那时起，陈钰就发现，父母几乎没有哪天不去店里“打卡”听课，带回家的保健品也逐渐多了起来。陈钰从手机里找出一张照片告诉记者，在她母亲去世前差不多一年时间里，她父母每次吃饭前都要把餐桌上的保健品连同饭菜一起拍照。“就是拍给卖保健品的人看，证明自己按时、按量服用了产品。”

不仅如此，陈钰还称，母亲退休前在单位当过领导，口才和交际能力都不错，“她和卖保健品的交往多了，人家就请她发言，讲课，分享产品使用心得”。陈钰说，长沙知心营养工作室赤岗店把消费者称为会员，她母亲后来受邀当了“会长”。

悲剧 

做产品分享宣传时发病

陈钰认为，父母热衷于大量购买保健品，主要还是被“洗脑”了。在父亲所记录的听课笔记本上，陈钰说她曾看到这么一句，大意是“子女反对你们买保健品，就是反对你们找健康”。面对陈钰的提醒，她母亲则反问“别人都是子女买保健品孝敬父母，我花自己的钱买健康，凭什么不可以？”陈钰说，母亲曾跟别人讲，家里有个残疾的女儿要照顾，老伴又不会做家务，她只能自己多吃些保健品把身体养好才能撑下去。

而随着对保健品的投入越大，作为“会长”的母亲也有了越多的机会和别人讲课。“这让她觉得自己有价值，也乐于跟别人分享。”陈钰说，她对母亲的沉迷既无奈，又表示理解，尽管在她看来，这些不过是商家灌输的“鸡汤”。

2018年11月7日，母亲一如既往地早早出门了。上午约10点半，长沙知心营养工作室赤岗店店长却打来电话，称陈钰的母亲在梨子山店做产品分享和宣传时突然呕吐晕倒，已紧急送往湖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急救。陈钰随后赶赴医院，得知母亲被诊断为脑溢血，随即转至神经外科ICU抢救。历经两次开颅手术，本以为病情能得到控制，但医生却在陈钰母亲的体内发现了不明来源的全耐药细菌，最终造成肺部感染和呼吸衰竭。20天后，陈钰母亲因医治无效离世。“如果我早点制止父母买保健品，悲剧就不会发生。”陈钰喃喃地说着，眼泪直流。

如今，在陈钰家里，仍剩余着各类保健品。“这种‘贝斯佳营养7:30蛋白型固体饮料’，他们一买就是一大箱，每天早晨都吃，说吃一次就能满足每天必需的百分之八十的营养。这个号称美国进口的‘大盐湖浓缩饮品’，499元一瓶，前后买了二十多瓶，我找人查了，其实配料就是湖盐、水、柠檬酸。”陈钰介绍道。

疑问 

涉事商家该担何种责任

在陈钰看来，涉事的长沙知心营养工作室赤岗店与母亲的变故关联甚密。“那些号称进口的保健品没有正规的手续，店家夸大效果，我妈以前身体很好，就是吃了这些东西之后（身体）才变差。”陈钰还称，母亲出事前一天，曾受店家之邀去过另一家门店做宣讲，“一大早出门，忙到下午五点才回，到家就说累得很”。

对于陈钰母亲的离世，湖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神经外科ICU主治医生张文佳称，最初检查时在患者脑部发现了部分脑血管发生畸变，这是关键病因。对于陈钰称母亲每年体检未查出过相关病史，以及服用保健品导致身体变差等说法，张文佳表示，脑部血管畸变通过常规CT检查很难察觉，劳累过度、剧烈运动、情绪激动、天气变化等都可能诱发脑溢血，“不排除患者体质改变与服用保健品有关，但暂时没有完整的证据链说明其发病和出现全耐药细菌与服用保健品有关”。

陈钰还称，门店的工作人员在事发当天并未第一时间通知她和父亲，也未及时将母亲送医，而是拿救心丸和店里销售的辅酶Q10保健品救急，见仍未好转后才通知门店负责人前来查看，但为时已晚。“当时我爸就在赤岗店负责人边上，他们都没有告诉我爸真实情况，他事后才知晓。”陈钰说。

对此，湖南万和联合律师事务所李健律师称，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人身损害赔偿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十四条，帮工人因帮工活动遭受人身损害的，被帮工人应当承担赔偿责任。

不过，长沙知心营养工作室赤岗店所有人周保生对此并不认同。他表示，并未邀请过陈钰母亲担任“会长”，也未组织过所谓的“讲课”，“平时店里会有老人聚在一起聊天，陈钰母亲分享心得纯属毛遂自荐”。

尴尬 

想维权却面临举证难题

记者查询到，周保生名下关联多家企业，自2015年3月以来，其先后注册了长沙市芙蓉区知心天瑞食品经营部、长沙市雨花区士军食品经营部（对外称知心营养工作室赤岗店）、长沙市雨花区胡铮食品经营部（对外称知心营养工作室梨子山店）、长沙市雨花区知心天瑞食品商行（对外称知心天瑞长沙分公司）等企业，经营范围涵盖“预包装食品、家用电器、日用百货的零售”“保健食品销售”“营养健康咨询服务”等。

值得注意的是，周保生名下的长沙市芙蓉区知心天瑞食品经营部，早在2015年5月27日就有一项行政处罚被记录在案。因印制带有“中国健康教育第1品牌”字样的宣传页在店内张贴、发放，工商部门认定其“利用广告或者其他方法，对商品作引人误解的虚假宣传”。周保生因此被罚款1万元人民币，该企业已于今年5月7日注销。

陈钰告诉记者，为了给母亲讨个说法，她于今年4月向相关部门举报周保生名下企业涉嫌多种不法经营行为。但长沙市雨花区市场监督管理局相关负责人表示，该局于4月23日至5月21日多次组织执法队伍对涉事企业进行调查，并无直接证据证明举报人所述情形属实。

陈钰却认为，周保生等人在出事后即做好了被调查的准备。“原来店里讲课都有实物资料，后来他们直接把课件存在网络云盘，店里也只摆放了少量合格的产品做样子，就连我父母以前买的那款英文版‘大盐湖浓缩饮品’也被换成了有中文标签的同款，并从别人那里拿到了进口报关手续。他们甚至以收据上没写产品编号、批次为由，否认我父母在他们店里买了产品。”陈钰还称，在执法部门调查后，周保生已将名下铺面转让。

无奈 

父亲依旧每天服保健品

陈钰的遭遇并非个案。近年来，媒体已报道多起老人接触保健品后发生意外身亡的案例，但鲜见家属维权成功的消息披露。

浙江嘉兴74岁的管英东轻信商家推销，总共花了32万元购买各类保健品。2016年，在某保健品公司组织的一次旅游中，管英东突发脑溢血身亡，涉事公司仅支付了1万元医疗费。2017年，山东青岛60岁的陈先生在花光近10万元积蓄购买保健品后，因商家迟迟未兑现旅游而深感被骗，最终选择了跳海轻生。2018年8月，湖南长沙市的唐晓明突发脑出血，送医后不治身亡，其爱人称唐晓明的死亡系长期购买某直销平台的保健品而停服降压药所致……

陈钰称，她在清理母亲的遗物时发现，最近3年来，父母有账可查的购买保健品的开销就达到35万元，“对照他们每月三千元的退休金，这几乎掏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如今，身有二级残疾的陈钰仍无法适应母亲去世后的生活。“姐姐妹妹各有家庭，收入也不高，我爸有时还生病住院，我妈去世，影响的不止是我和爸爸两个人。”她说，以前家里总是井井有条，现在全都乱了套，“我爸连饭菜都不擅长，更别说照顾异性的我了”。

在陈钰家的餐桌上，仍堆着不少保健品，有的尚未拆封。每当听女儿跟人说起家里的事，83岁的陈卫国就会自责地插几句嘴。在他看来，要不是受自己的影响，老伴就不会迷上保健品，也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但陈钰从未因此苛责过父亲，“妈妈不在了，我就剩爸爸相伴了，万一他也想不开，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只是，让陈钰无奈的是，父亲的观念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有所改变。“哪怕是现在问他保健品好不好，他仍是说‘不坏’。”陈钰说，母亲去世后，父亲依旧每天服用保健品。

目前，陈钰称自己还在努力寻找相关证据，希望能通过司法途径向涉事商家进行索赔。由于家庭困难，她希望能得到相关部门的法律援助。记者从湖南省残联相关负责人处了解到，他们将于近期进一步了解情况，并尽力协调有关部门，为陈钰及其父亲提供法律方面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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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快乐老人报

作者：鲍杰

编辑：黄靖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