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下乡的年代,不少知青是跨省份安置到边远地区国营农场和生产建设兵团的。在当时并不算“最艰苦”的中部省份,本省异地安置成为知青去向的主要途径。作为全国以县为单位接收知青最多的县,江永县也是当时湖南省接收安置知青最早的县之一。据《江永县志》记载,1963-1978年8月,江永县共接收长沙市知青4173人,衡阳市知青142人,零陵地区知青1921人,本县知青2591人。如今,仍有一百多名知青生活于此。(本报记者鲍杰)
无奈自己写“知青证明”下乡
今年76岁的谭四维是当年留守湖南江永的长沙知青之一。
1960年,谭四维考取长沙雅礼中学,初中毕业后,他进入湖南省机械工业学校(今湖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习钢铁铸造,然而入学不久就因为患肺结核休学。历经两年未愈,谭四维最终不得不遗憾退学。1965年,已经23岁的他作为“社会闲散人员”被动员上山下乡。
像谭四维这样的“高龄”人员,在当时的知青中并不多见;对于为何要下乡插队、去了要多久才能回等政策问题,他也所知不多。“母亲患病,弟弟、妹妹仍在读书,我虽然退学了但还可以做零工养家。连江永在哪我都不知道,我不愿意去。”谭四维回忆。然而,谭四维又不得不去。在新中国成立前,他的父亲曾是国民党军委的一名少将专员,他8岁时,父亲就已入狱。谭四维说,由于家庭“成分不好”,母亲劝他同意“好好改造”,否则将来弟弟妹妹毕业后也安排不了工作。
面对这些,谭四维颇为无奈。即便答应了母亲,谭四维对江永之行也并不放心。“没有文件,没有凭证,万一有人把我当成流窜人员怎么办?”可当他找到长沙城南街道办要求开具知青身份的证明时,一度被告知没有。谭四维当场就表示没有证明就不去江永。“退学都有证明,知青下放怎么能没有身份证明呢?最后,工作人员磨不过我,拣了一张废弃的红头纸,上面的信息全由我自己填写,盖上公章后,我就这样把自己‘流放’了。”谭四维笑道。
转机一场大火意外改变境遇
1965年8月,谭四维和其他长沙知青一起到达江永县的迴龙圩农场插队。
或许是因为年龄大的缘故,谭四维比很多感叹生活艰苦的知青表现得更加成熟。“人不磨不成材,生活上苦点不算什么,在这里远离了那些指责我家庭成分不好的舆论压力,反而生活得更自在。”谭四维告诉记者,他并不怕吃苦,更希望通过劳动表现获得认可,以便将来回长沙时能找份体面的工作。
然而,现实对谭四维是残酷的。因为通讯不便,他在1966年托回城探亲的知青打听家里人的消息才得知,母亲已经因病过世。彼时,谭四维考虑到“文革”兴起、批斗成风,担心因家庭出身问题再连累到弟弟、妹妹,只好痛苦地打消了回家探亲的念头。
1971年,谭四维在江永成了家。这年年底,因为家里熏肉不慎失火,一场大火不仅烧没了谭四维的房子,还波及邻里,一时间使得他陷入声讨之中。幸运的是,当时的迴龙圩农场书记张武祥及时出面阻止了事态升级,并力排众议,决定为谭四维家发放生活补助,待恢复生产后再赔偿群众损失。不过,谭四维婉拒了这份好意,“我对书记说,我自己有手有脚,犯下的错要靠自己承担、弥补”。
因为这件事,周围人对谭四维渐渐刮目相看,而他的担当也让张武祥看在眼里。不久,因为农场缺电工,在学校学过一点电工知识的谭四维在张武祥的推荐下,成为了一名电工。对于这个机会,谭四维丝毫不敢懈怠。由于踏实肯干、认真负责,1975年2月5日,他被调入江永县林业局下属的国营苗圃,正式获得了工人身份。
决定留下来建设“第二故乡”
就在谭四维的命运有了转机之时,国家已逐步允许知青以招工、考试、病退、顶职等名义返回城市。在谭四维的记忆中,那时候知青们为了回城,都千方百计想办法,甚至作假把身体搞出“毛病”以获得一纸病退证明的也不在少数。对此,他始终认为,“堂堂正正地来,就要正大光明地走”。
事实上,谭四维也并不是全然没考虑过返城一事。1976年,十年动乱结束,他的父亲也释放出狱。谭四维特地从江永赶回长沙,此时的他,其实内心十分渴望父亲为其回城寻找办法,但父亲最终只字未提。“我理解他是爱莫能助,但这样的结果,却不是我所期待的。”
谭四维说,尽管自己当时对返城无望确实有些失意,但后来考虑到妹妹已经出嫁,弟弟也下乡插队,旧宅在母亲去世后已被政府收回,加上以当时的政策,就算自己回城了,也无法为老婆解决户口和工作问题,他最后不得不将返城一事搁置,决定留下来。“江永就是我的家,我要尽自己所能,为‘第二故乡’的建设出力,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谭四维没有让家人失望。在江永县林业局下属国营苗圃工作期间,他一度负责采购工作,算账成了家常便饭,几年下来,他萌生了做会计的想法。1981年,趁出差长沙采购果木的机会,谭四维专门去买了4本会计培训方面的书,自此开启了自学历程。1987年,他顺利通过会计师从业资格考试,成为当地第一批专业会计师之一。
次年,谭四维就被县木材公司调去担任财务科长。一年后,他又被调入江永县财政局。现在,谭四维每每忆及这段经历总是感慨万千,他觉得除了自己的努力,也离不开时代的变迁。“若不是改革开放,拨乱反正,在那个凡事讲究出身的年代,我这样的知青想改变自己的命运,绝无可能。”
收获知青经历为工作添色
对谭四维来说,曾经的知青经历也成了一笔人生财富。在江永县财政局,他因为工作出色,很快就被提拔为副局长,分管农业口各单位财政预算及专项拨款,同时还有全县农业综合开发项目的年度资金筹集、使用和管理,对于在农场、苗圃摸爬滚打了十多年的他而言,这个领域并不陌生。
上世纪80年代末,国家和省里相继有重要领导人到江永考察,成为江永开发建设香柚基地的契机。为了筹措资金,谭四维最忙的时候平均每个月要往返长沙与江永四次,主要工作就是到湖南省财政厅争取资金和支持政策。他说,那时,省财政厅有关领导得知他的知青身份时,很是佩服。“对方说,当时湖南省百余个县城里,在财政局担任副局长的知青仅我一个,要全力支持。”说到这里,谭四维颇为自豪。他告诉记者,那时他每次去省厅办事都被领导亲切地称为“谭老倌”(编者注:湘方言中指年过半百之人,某些场合有表示亲近之意)。
早年的知青经历亦让谭四维甘于清贫,严于律己。长年在财政局工作,谭四维清楚地记得曾先后有5人找他“开后门”,均被他拒绝。“我幽默地说,请他们尊重我的个人意愿,不要让我提早透支退休红包。”而据他所知,留守在江永担任领导干部的知青里,至今无一人因贪污受贿落马。
纪念在县城街头留住知青记忆
在谭四维看来,在工作之外,自己做得最有价值的事仍和知青有关。
上世纪90年代,谭四维曾兼任江永县政协副主席一职,由此与知青群体有了更多接触,对知青们与江永的感情也有了更深切的体会。1994年,长沙知青举办下放江永30周年纪念活动,活动期间,谭四维与郭晓鸣等知青发起倡议,回报“第二故乡”,得到积极响应。一时间,不少返城知青回到江永投资,并大力支持江永的农业、教育等事业。谭四维说,这种回报“第二故乡”的行为一直持续至今,并延伸至“知青二代”。
2004年,长沙知青举办下放江永40周年纪念活动,有知青提议筹资在江永修建知青纪念碑。消息传回江永,各方阻力不小。此时已退休的谭四维站了出来。“我对那些反对者说,八千余名知青用十年青春建设江永,难道(江永)还容不下一座雕塑立足的两平方?”几经奔走,谭四维等人的建议终于得到了江永县委、县政府的认可,一座知青雕像最终竖立在原江永县招待所前,这里也是当年知青抵达江永的首站。而近年来,江永除了知青雕像,还命名了知青广场、知青街,以纪念知青对江永做出的贡献。
谭四维说,2016年知青雕像曾因周围施工意外损坏,重塑后的知青像增高了底座,四周刻满了当年的江永知青名字和下放时的农场名称,这让谭四维、郭晓鸣等人这些年对知青资料的搜集整理工作有了最好的归宿。他还告诉记者,当年返城大潮后留在江永的知青有200余人,至今仅有百余人健在,其中男性约占20%,女性约占80%。为了让这些留守知青有倾诉之处,他与另几位留守知青建了一个名为“知足长乐”的微信群,“通过线上聊天、线下组织活动的方式,大家加深了感情,排解了寂寞,准确地说,我们这也是一种抱团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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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快乐老人报
作者:鲍杰
编辑:周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