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平江望湖，与热情的乡亲“久别重逢”。

2018年6月，按照市委的要求和单位的安排，我被派往湖南省岳阳市平江县向家镇望湖村，协助我们单位扶贫工作的老队长开展工作。原因是脱贫攻坚阶段每个扶贫工作队需要有三位同志组成。望湖村仅有两个帮扶单位，分别是市人民银行和市联通公司，我们人民银行作为牵头单位就需要再增派一名工作人员，这样我就成了单位选派的人选。

望湖村位于平江县西南部，是2014年由原新石和山陂两村合并而成的。村内有一座高山，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站在山顶上就能看到熠熠生辉的洞庭湖，因而得名望湖尖，两村合并后“望湖”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合并村的村名。在村里工作和生活的日子里，每当遇到困难和挫折的时候，我也会爬上山顶，回首北望洞庭湖及其东岸工作了几十年的岳阳城，心里便会得以鼓舞和慰藉。杨开慧烈士的外婆家，著名的平江砖屋就在村中央，这里就是毛泽东、杨开慧、向钧（杨开慧五舅向理卿的儿子）等同志从事早期革命活动的重要场所。如今已建成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向钧烈士故居。

从2018年6月进村到2021年5月完成脱贫攻坚任务，我在望湖度过了近3年的岁月。在这里工作虽艰辛，却与待我如亲人的乡亲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住村部、就餐在新石完小，这是村里给我们最初的食宿安排。学校暑假之后，书记家就成了我们搭伙就餐的东家，哪怕后面再有变故，也没有回到完小就餐。新石完小离村部不足200米路程，书记家比完小稍远，但直线距离比学校还近。站在他家门前“振臂一呼”，有时能听到我们异口同声应和的有趣场景。八小时之外，我娱乐自己单调的扶贫生活，在手机上K歌他们也都能听到。在队员的年龄组合中，我排第二。那个在我先前来，比我年龄小的队员称书记夫人为嫂子，书记与我同年，还比我小月份，我也便礼貌地跟着叫嫂子。嫂子待人实诚，她的辣椒炒肉主要是肉，而辣椒只是点缀，熟悉之后我便玩笑地问“嫂子，是辣椒还是肉贵些，怎么就这么一点辣椒啊？”“因为你们在我家吃饭啊！”她说。提了多次“意见”之后，才慢慢地有些改变。嫂子是一个贤惠的女人，不但对我们的生活体贴周到，对自己的婆婆更是孝顺。婆婆中风后生活不能自理，嫂子常常是先喂过婆婆的饭，然后自己再吃，夏天还好，冬天饭菜凉了也就随便吃两口。当年我在朋友圈发过一次嫂子服侍婆婆吃饭的照片，标题是《是婆媳，不是娘俩》，记录着她待婆如母的那份亲情。

幸福很相似，不幸却各有不同。在大多数乡亲们过上小康生活的时候，有的乡亲们却因病、因天灾或其他原因挣扎在贫困线上，这时，党和国家就需要我们扶贫干部拉他们一把，让他们迎头赶上。

贫困户喻善良是一个性格内向的老人，看到陌生的人，他老早就躲到一边，似乎就是一个不愿见生人的害羞小朋友，因此接待我们的常常是他的老婆。致贫的原因是一子一女均为先天性精神病人。我们入村时，女儿已外嫁给村里的另一个贫困户。进村后由村干部带路，我们第一个走访的就是喻善良老人。在村子的北面，一栋独立的土坯房就是他的家，从外面看与其他村民的住房没有什么区别，进去后才发现是家徒四壁。村干部带着我从东侧厨屋里进去，一间昏暗的房间里有一张铁床，床柱上铁链锁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这就是他们的精神病儿子。据说他的破坏力极强，不容床上有一丝棉和布，所以床上只有一块木板，更没有蚊帐。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累了就睡在木板上。从外面进来好一阵，我的眼睛才适应室内光线，看清房里的一切，四面墙上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堂屋的亮堂与其他房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正是上午九十点钟的时光，阳光像一束束激光直接从几处没有瓦片的屋顶上漏到地面，北面斑驳的泥墙上有一个不规则的穿孔，这个穿孔“巨大”到一个成年人可以轻松出入，这些都是户主患病的儿子所为，好在他对人没有暴力倾向，我们才敢接近他。这是一座不适合居住的危房，稍经风雨就有垮塌的危险。我们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跟村支委商量解决他们家临时住房的问题，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工作队不能坐视不管。在此基础上，又返城动员单位同事捐钱捐物解决他们家基本生活条件。在以后的工作中，就喻善良家的情况，我向县扶贫总队、县扶贫办进行了反映，同时陪同来村调研的县领导和县卫生局长实地查看。在县西片区的扶贫工作会议上，我直接向县委主要领导进行汇报，直到将两兄妹送到县三医院免费治疗，之后在他们家的后山上单独建房对他们进行安置。

贫困户李再生，上有父母下有妻室儿女，四十来岁正是需要挣钱养家的年纪，可是无情的尿毒症病魔让其失去了劳动能力。他对党和国家是感恩的，他几次跟我们说“是党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如果没有党的好政策，像我这样的病，人早就没了！”他家的特殊情况是，在他本人没有生病的时候，由于他的勤劳家里经济条件尚可，通过车贷购置了一辆小汽车。在生病期间因车贷没有还完不能转让，况且为了节省费用采取在家进行腹透的方法进行治疗，这时车也成了从平江县城运回腹透液的交通工具。父母年岁已高、女儿尚小、妻子在外打工，每月“购”一次腹透液的事情还只能由他自己驾车运回。面对这种特殊情况，我们向有关部门反映，争取政策为他母亲和女儿申请低保，为他尚有劳动能力的父亲安置村环保员的工作。为了增添他们家的收入，我常常将他家的时令菜蔬、喂养的鸡鸭购回后利用回城的机会分销给同事。同事也给力，说只要是李再生家的东西，他们都会收下，也算为贫困户增加一份收入。在扶贫工作的路上也不只有我踽踽前行，同事们也跟我一样关爱着村里贫困的乡亲们，支持着扶贫事业！

……

帮助村里脱贫，首先我们从改变村里环境着手。进村后，我们通过两家后盾单位筹集近十万元，为村近4公里的主干道装上了路灯，结束了村里无路灯的历史，也拉近了扶贫队与乡亲们的距离。在通电的那天晚上，村主干道上充满着节日气氛，大人小孩奔走相告“村里有路灯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们又从发展经济着手，改变集体经济“零收入”的状况。筹集近三十万元资金，将乡亲们因外出务工荒废的水田200余亩、旱地120余亩改造成湘莲基地和迷迭香等经济作物基地，集体经济重新有了起色，在我们离村时年收入已近十万元。与此同时，乡亲们也同时受益，在自己的家门口参与两个基地的劳动，也同样能获得劳务收入。

在村里工作，与村干部自然就有了联系。我接触较多的除了村支书、村主任，就是打字员兼扶贫工作资料员金蕾。她是三十来岁的姑娘，函授大专在读，工作能力强，工作上对我的支持是较多的。只是性格有些棱角，有时也让我的老心脏受到了“磨砺”。作为牵头单位的一员，老队长离村后单位又下派了一名年轻的同志，而我就接替了扶贫队长的工作。工作队有时需要向县总队报送一些数据资料，就得动用村里的电脑。工作量也不是太大，我就自己完成。因此，在她的认知里，只要电脑出了问题，“捣乱”的人除了我没有其他人。常常听她在楼下的办公室大叫“刘队，你是不是动了我的电脑，我的输入法不见了？”或“刘队，你是不是又把我的电脑搞坏了，我的打印机怎么又不打印了？”……有时我不在村部，电话就跟踪而至，一阵狂风暴雨你难受也得接招。好在我的电脑维护能力不算太差，这些问题在我的手里都能迎刃而解。不过风雨之后也有彩虹，在帮她解决电脑问题之后，金蕾又一脸的阳光灿烂。说听到了什么好听的歌，哪个电视台正在播放的电视剧好吸引人。村部就这么几个人，正在“受气”的我不接她的茬还不行。好在我适应能力强，慢慢地就适应了。觉得她仍是一个好同志，工作积极肯干、责任心强，待人热情、真诚。与此同时，我还利用自己金融统计工作的经验，教给她一些Excel的操作技巧。提升村干部的电脑操作水平和工作效率，能让她有更多的精力处理村里的其他繁杂事务，这也是我们扶贫工作的一部分。有一次我在县里开扶贫工作会议，又接到她的电话，条件反射地准备接受她“于无声处的惊雷”，她却一改往日的高声大叫，细声细气地跟我说，这次她自己把电脑搞好了，这技术还是从你这里学的！平常知道电脑不是你弄坏的，但我喜欢看你因受委屈而生气，还帮我解决问题的样子，以后再不跟你高声大叫了！在以后紧张的脱贫验收的日子，我们密切配合完成了脱贫攻坚任务及扶贫资料的整理工作。在我们离开村里的时候，她已成长为村妇联主席。不知近些年她是否有更大的进步？

其实我们的工作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刚入村时就碰到了一个“找茬”的老人。这位老人为非贫困户，而且是一名援越老兵。在我们入村前被聘为村环保员，我们入村后村支委觉得这个环保员的岗位应该给贫困户，就辞退了老人。也许是事前没有沟通的缘故，老人就把这笔账算在我们头上。有一天，我们三人走在路上，老人从对面骑着摩托故意从右边拐到左边，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他还先声夺人“你们扶贫干部不知道让路啊？”其实我们走在他的左边，右边的路足够他的摩托通行。新来乍到的我们只好满脸堆笑着给他让路，老人还不依不饶。事后我们知道了缘由，就跟村干部一起上老人家做解释工作，同时也宣传扶贫政策：正如您享受老兵补贴一样，让贫困户做环保工作增加他们的家庭收入，也是扶贫工作政策。老人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听到解释之后立马表示理解！

在工作中我们也会遇到难于应付的事情。有一个贫困户家住偏僻的山里，离村部和镇里都比较远。农闲时总看到他骑着摩托往山下跑，我就问熟悉他的村民，开始被问者还吱吱唔唔，后面干脆告诉我，他下山是到麻将馆打牌。我纳闷身为贫困户还有闲钱打牌？作为扶贫干部，我不能干预他的生活，也只能敲敲边鼓。有一次他跟我们反映：镇上原来有一个人女同志代理保险的业务，前些年通过她交了几年的保险费，这些年也没来收保险费，连人都找不到了，也不知怎么办？我回城后通过我们单位的县级机构找到了这家保险公司，通过协调答应按规定把近两年欠交的保险费用补上，期满后就可以享受相应的红利。那次去他家的目的：一是为了走访，二是详细告诉他如何去县城办理补交保险费手续。去他家前我是跟他通过电话的，用我的山地车骑行了近一个半小时的山路才到他家，到他家后又等了近一小时他才从山下回来。告诉他到哪里找谁办理补交手续的详细情况后，他一边道谢一边又提出另一个要求：我家后山上一直种“羊淫藿”药材，今年镇上种子店说种子要过几天才到，到时你们能不能帮我买了送来。我一听就觉得这些事情不该由我们来做。“扶贫先扶志，扶贫必扶智”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项内容。于是，我说：像保险那种您办起来比较困难的事情，我们可以通过一定的途径帮您办理。但买种子的事情，您还是亲力亲为的好！一是我不知道种子店的位置；二是我不知种子的好坏；三是您去镇上的时间也比较多，您的交通工具还比我的好。请原谅我一个扶贫干部的不“作为”，碰到这样难于应付的事我就只能这样化解！

如果2019年没有爆发“新冠”疫情，我们的各项工作生活也算顺利。但疫情打乱了我们原有的工作和生活节奏。2020年春节后，市扶贫办要求我们在规定的日期内必须驻村到位开展工作，但当地镇政府为了确保辖区不因外来人员的到来，影响到他们的防疫工作，“谢绝”我们进村。春节后我们驱车一百多公里去扶贫点，在离村里大约还有三公里路程，向家镇与伍市镇接壤的防疫点上，闻信赶来的镇政府办主任和村“支部书记”（当时已降为村主任）一起“迎接”我们，他们告诉我们：为了控制疫情，镇党委、政府有规定，外来人员一律不准进镇（村）。在防疫点逗留了十来分钟，我们只好再驱车一百多公里返回城里，直到市县的反复协调，我们才结束这一左右为难的状态，重新进入村里工作。

村是进了，但更大的难题摆在我们面前，那就是食无定餐了。原因是受到新冠疫情的影响，书记家的生活已自顾不暇。书记作为家里的长兄，其高龄的老母亲一直跟随他生活，所以一大家子人每年都热热闹闹团聚在他家陪老人过春节。2020年春节也是如此，自己的女儿、女婿、外孙，弟弟、弟媳，妹妹、妹夫以及他已成家生子的侄子女、外侄子女，一大家人加起来近三十人。本来亲人们春节过后就可以陆续回家或外出务工，可疫情让这一大家子人滞留在他家里。加之原来还能下地走动的母亲，当时已卧床不起，吃喝拉撒都得靠人侍候。多种因素的影响下，自顾不暇的书记家里已无法接纳我们。原来我们就餐过的新石完小，也因我们“外来人员”的身份不敢接纳我们。其他村干部家要么离我们居住的村部较远，要么因自家的条件限制一下子接纳不了我们三个人的就餐，到镇政府就餐往返路程近十公里。诸多因素之下，有一段时间，我们一个星期五个工作日就只能靠方便面度日，我曾在《又到四月紫苏生》文章里，记录了我们有时一个星期吃不到一点绿色蔬菜，而只能靠扯野地里的紫苏来补充维生素的那份难。

尽管我们经历了这些困难，但我们的工作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任务，我们因户施策，带领贫困的乡亲摆脱贫困，走上致富的路。他们把我们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在生活上对我们问寒问暖，为我们送来水果、鸡蛋、白酒甚至是鸡和鸭，能够谢绝的我们就一一谢绝，不能谢绝的我们便按照市场价折算成钱补给乡亲们……

就这样在望湖度过了近三年的岁月。临别时多位乡亲们拉着我们的手说，“你们以后一定要回来看看，就到我们家吃饭”，他们就是用这种朴实的语言表达对我们的感激，也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

每当我回首这段岁月，我的心头总萦绕着著名歌唱家吴雁泽老师演唱的《再见了，大别山》：轻风牵衣袖，一步一回头，山山岭岭唤我回，一石啊一草把我留……是的，我该回去看看，去看看善良的乡亲们和那片熟悉的山水……（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作者简介】

刘曙，笔名叶飘零，岳阳市散文学会监事，就职于基层央行。年轻时做过舞厅歌手，电台嘉宾，近些年还参与了《因为遇见你》《三代支付情》等金融主题宣传电视片的演出工作。如今闲来聊写几个文字，打发寂寥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