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本土的写作者，我写过凌云阁、圣安寺、乾明寺、玉佛寺、慈氏塔、吕仙观、玉清观、三眼桥、粤汉铁路专家楼和古老的湖滨大学。由于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及历代名人佳作的存在，就如横亘在我面前的“珠穆朗玛”，想写岳阳楼的我竟不知从哪里着笔！

5月，一个偶然的机会，参观了岳阳博物馆的“洞庭长歌——岳阳古代文明发展史”的展览，其中参观到“千古忧乐情怀”篇时，我深深地被震撼了。是范仲淹的千古雄文《岳阳楼记》成就了岳阳楼，是滕子京谪守巴陵郡励精图治的三年成就了岳阳。

岳阳楼始建于东汉建安二十年（215年），其前身为东吴大将横江将军鲁肃的“阅军楼”。据《三国志》记载，三国时期，鲁肃在巴丘训练水军时，一面筑巴丘城，一面在西城墙上修建了“阅军楼”。岳阳古称“巴丘”“巴陵”“岳州”,再后来因“幕阜亦谓天岳，州据其阳，故谓之岳阳”（王象之《舆地纪胜》）改名为“岳阳”。地名演变之后，阅军楼便渐渐地改称为“岳阳楼”。

盛唐以后绅士百姓文人均可登楼游览，第一个将“岳阳楼”三字写入诗篇并广为流传的是诗仙李白。唐肃宗时李白曾投身于永王李璘幕府帐下,天宝十五年（756年）十二月，李璘反叛兵败,李白受到牵连。唐乾元二年（759年），被流放至夜郎，被赦后来到岳州，景随心变、心由境生，诗仙欢欣鼓舞地写下一首《与夏十二登岳阳楼》：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

岳阳楼今位于岳阳市洞庭北路，紧临洞庭湖，与“白银盘里一青螺”（刘禹锡《望洞庭》）的君山遥遥相对。与武汉黄鹤楼、南昌滕王阁并称为“江南三大名楼”，是唯一的保持原貌的古建筑，世称“天下第一楼”。

到了位于岳阳市巴陵西路与洞庭北路交叉口的巴陵广场，一条与洞庭北路相依，尽显湖湘特色、充满明清古韵的“汴河街”就呈现在诸君眼前。从“瞻岳门”城门拾级而上，穿洞入街，沿着两侧皆为雕窗画栋，青砖黑瓦的商铺、酒肆、客栈、茶社、戏台楼阁的麻石板路逶迤北行约一华里，在汴河街的近头便到了“岳阳天下楼”的岳阳楼。

千百年来岳阳楼几经风雨沧桑，屡遭水患和火灾并屡毁屡建，有史可查的修茸共30余次，现存的岳阳楼是1984年沿袭了清朝光绪六年（1880年）的形制重修的，保存了清朝的规模、式样和大部分的建筑构件。滕子京庆历四年（1044）被贬巴陵时岳阳楼已坍塌，庆历五年进行了重修，重修后的岳阳楼于北宋元丰元年（1078）十月，再次毁于大火；北宋元丰二年（1079）春，岳州代理知州军郑民瞻重修岳阳楼；北宋崇宁年间（1102～1106）岳州知州军孙勰再重修岳阳楼……

岳阳楼坐东朝西，背对岳阳城，俯瞰洞庭湖，远眺君山，三层三檐，建于岳阳西城墙之上。总高19.42米，进深14.54米，宽17.42米。屋顶为四坡盔顶，屋面上凸下凹、黄琉璃瓦、翼角高翘、楼房呈矩形、周围有连廊，为中国现存最大的盔顶建筑。一楼悬挂了《岳阳楼记》雕屏及诗文、对联雕刻等，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雕屏两侧廊柱上单悬了一副清人窦垿所作，书法家何绍基书写的102字长联：一楼何奇？杜少陵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情。滕子京百废具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怆然涕下。诸君试看，洞庭湖南极潇湘，杨子江北通巫峡，巴陵山西来爽气，岳州城东道岩疆，潴者、流者、峙者、镇者，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二楼正中悬挂着紫檀木雕屏，上面刻有清朝书法家张照书写的《岳阳楼记》。你若亲登岳阳楼，还会听到讲解员关于岳阳楼记真迹雕屏“失而复得”的故事：清代道光年间，岳州来了一位吴姓知县，吴知县想将雕屏据为己有。暗中请了一位艺雕高手精心仿制了一幅赝品（赝品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现存岳阳楼一楼的），然后把真迹雕屏给换了下来。吴知县卸任，带着真迹雕屏乘船离开岳州，当船行至九马嘴湖面时，洞庭湖上狂风大作，他们一家也随着遇水即沉的紫檀木雕屏葬身湖底了。后来雕屏被渔民打捞上来，只是不慎将第八块屏上的“歌互”二字和第十块上的“乐”字损坏。当地文士吴敏树用120纹银从渔民手中将雕屏买回，花了三年时间临摹张照的手迹，才补上被损坏的三个字；三楼正中悬挂着毛泽东手书的杜甫《登岳阳楼》雕屏，两侧廊柱则悬挂着长庚李白书写赞美洞庭湖的景色“水天一色/风月无边”的对联。1985年5月，岳阳楼大修后将毛泽东同志手书的杜甫《登岳阳楼》诗屏装嵌在岳阳楼三楼正中央。唐代宗大历三年(768年)杜甫自湖北公安到达岳阳,登上岳阳楼远眺洞庭湖,联想到自己政治生活坎坷，漂泊天涯，怀才不遇悲天忧国的境况，触景生情而写了这首诗。

遥想当年滕公被贬守巴陵郡，是源于北宋时期的“泾州公案”。庆历二年（1042年）滕公担任甘肃泾州知州，恰逢西夏大举攻宋。在泾州保卫战取得胜利后，滕公为了安定民心和边疆，杀牛设酒犒劳参战的羌族首领和士兵，还按边疆风俗，在佛寺里为在战争中阵亡的将士作法事祭奠，安抚死者亲属，笼络羌族首领。一年后，竟有人以此为由弹劾滕公滥用公款。

在调查过程中，滕公为避免连累被馈赠者，将“公用钱账簿”一把火烧了个灰飞烟灭，让朝廷办案者查无实处，从而加剧了自己的困境。庆历三年，贬凤翔府，继贬虢州，庆历四年春（1044年）再贬至巴陵。那份心情可想而知是何等的沮丧，正如杜拾遗当年登岳阳楼“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难怪不甚喜欢杜诗“哭哭啼啼”的伟大领袖毛泽东，在抄写《登岳阳楼》时，将“老病”改为“老去”！

被贬巴陵是滕公的不幸，而巴陵有幸迎来了滕公。滕公“以天下为己任”，没有在沮丧的心情中颓废，而是以自己的卑微之躯演绎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家国情怀。“庆历中，滕子京谪守巴陵，治最为天下第一”（宋《渑水燕谈录》）。在岳州为官3年，他励精图治做了五件大事：重修岳阳楼，并请范仲淹撰写《岳阳楼记》；改建岳州学宫，发展教育事业；拟建偃虹堤，抵御水患；修筑堤头渡桥(即今之三眼桥)，方便过往民众；编辑《岳阳楼诗集》，保存岳阳楼的历史文化。他做的五件事在调任苏州前已完成了三件，至今泽被岳阳，可以说是滕公成就了岳阳。

有了“泾州公案”的前车之鉴，滕公修岳阳楼未动用官家的半文库银。司马光《涑水记闻》记录了一条传言：“滕宗谅（子京）知岳州，修岳阳楼，不用省库钱，不敛于民，但榜民间有宿债不肯偿者，献以助官，官为督之。民负债者争献之，所得近万缗，置库于厅侧，自掌之，不设主典案籍。楼成，极宏丽，所费甚广，自入者亦不鲜焉。州人不以为非，皆称其能。”“自入者亦不鲜焉”只是史家的一家之辞。对此，后人也提出了反驳意见。滕公在岳阳楼落成后，面对前来祝贺的同僚好友竟说“落甚成，只待凭栏大恸数场”，可见滕公的情绪极为低落。“及卒，家无余财”(见《宋史·滕子京传》)是滕公为官多年的现状。滕公死后安葬在安徽青阳县城东3公里新河镇金鸡岭下，这是滕公为官多年的地方，所以范仲淹在墓志铭中写道“君昔有言，爱彼九华山书契”（青阳到九华山仅20公里）。1992年冬，因安徽318省道拓宽工程，滕公墓被北移，经考古部门清理，墓内陪葬物仅有2个水晶兔、2个瓷罐、1个砚台。是再次证明滕公清白的最好凭据。

滕公一生被贬却能宠辱不惊，在岳州忍辱负重近三年，励精图治将巴陵郡打造成为一片安宁之地，高耸的岳阳楼是滕公最好的勋章。滕公是个文武兼备的人，认为“楼观非有文字称记者不为久”。于是想到同年、同僚和志同道合的患难知己一代文豪范仲淹。两人同筑海堰、共抵西夏、共举庆历新政。于是在庆历五年六月十五日写成《与范经略求记书》，介绍岳阳楼修葺后的结构和气势，倾吐了请求范仲淹作记的迫切心情，并请人画了一幅《洞庭秋晚图》，抄录了历代名士吟咏岳阳楼的诗词歌赋，派人日夜兼程，送往当时被贬河南邓州的好友范仲淹。

收到老朋友的信后，范仲淹久久不能平静。滕公驰书求记是在庆历五年六月十五日，而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却到六年九月十五日才写成。在这整整十五个月时间内，除频繁调动公务繁忙、肺疾侵扰身体不佳、同时岳阳楼历代名诗佳作难于逾越等原因外，主要是“庆历新政”失败后精神上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故而出现“附郭田园能置否？与君乘健早归休”（范仲淹《依韵酬光化李简夫屯田》）的消沉心态。但故交的相托他不得不有所交待，更何况范公也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名臣硕儒。他知道好友有才华和魄力，为众忌嫉，被贬谪岳州定是心情不好。他忍辱负重做出了政绩，此时需要他的鼓励、规劝和安慰，便有了《岳阳楼记》中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种“规劝”之说成为一种很普遍的解读，沿袭至今。

因为闻名天下的《岳阳楼记》，滕公之名也名扬天下。“第以束发登朝，入为名谏议，出为名将帅”（袁中道《游岳阳楼记》），文武双全的滕公尽管一生坎坷，却没有被困难和挫折打败，从未身居高位的他却很好地诠释了什么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与其说是《岳阳楼记》增加了滕公的分量，不如说是滕公成就了名篇的传唱，没有滕公克己奉公，又怎有拔地而起的“天下楼”呢？

《岳阳楼记》之所以能历代传颂，主要是由于它把一个重大的思想命题，极其巧妙地融入对自然景观的描写之中。它启迪人们：“不以物喜，不以已悲”，昭示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一崇高的人生哲理。从那以后，岳阳楼的名声大震，名扬中外，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楼以文名，文以楼传”的相辅相成。据说滕公接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后，喜出望外，当即就请大书法家苏舜钦书写，并请著名雕刻家邵竦将它雕刻在木匾上。于是岳阳楼建成后，人们称滕子京修楼、范仲淹作记、苏子美书丹、邵竦篆额为“天下四绝”。

【作者简介】

刘曙，笔名叶飘零，岳阳市散文学会监事，就职于基层央行。年轻时做过舞厅歌手，电台嘉宾，近些年还参与了《因为遇见你》《三代支付情》等金融主题宣传电视片的演出工作。如今闲来聊写几个文字，打发寂寥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