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老化改造正在各地按下快进键。今年初，民政部等多部委联合印发通知，提出“十四五”时期将支持200万户特殊困难高龄、失能、残疾老年人家庭实施适老化改造。在这之后，多地陆续出台“适老化改造”的相关政策，适老化改造评估师也应运而生。然而，当评估师真正上门后才发现，许多被忽略的因素都在拖延适老化改造的落实和推广。如何让老年人的居家生活不再“磕磕绊绊”，还需要各方做出积极努力。

评估师上门，看见100种老年境况

90后魏俊林（化名）在浙江嘉兴做适老化改造评估师。在入户评估的两年里，他说自己至少见过100种老年境况。

在魏俊林服务过的客户中，80岁杨伯家的房子让他记忆犹新，“房子在一楼，客厅的瓷砖碎得跟蛛网一样，卫生间的蹲厕已下陷10多公分。老人几乎每年都会因为上厕所而跌倒，但就是舍不得换马桶”。魏俊林还见过，有的老人担心如厕摔倒，自己用钉子、铁丝、布条在蹲厕边上装了一条“扶手”，“因为‘扶手’的使用年限太久，有一次老人重重摔在了蹲厕里，满身脏物”。

在魏俊林看来，入户评估是一项需要耐心的工作。评估过程中，不仅要了解老人的身体状况、护理现状，还要对居室环境、安全隐患等进行评估。很多时候，评估师还需要跟老年人聊天谈心，充当“心理疏导师”的角色，“很多老人独居多年，很想有人陪他们说说话。有的老人聊起在老房子里结婚生子的故事，就忍不住流泪”。

每一项评估都需要很细致。比如，对身体状况的评估包括日常生活能力、精神状态、有无确诊疾病及意外事件等，对居室环境的评估包括对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书房、阳台区域逐一考察等内容，从而确定居室环境是否具备改造施工条件。

究竟哪些项目和设施可供改造？根据2020年民政部等9部门联合印发的《关于加快实施老年人居家适老化改造工程的指导意见》（下称《意见》）中所附的“清单”，改造项目共分七大类三十个小项，其中地面防滑、厕所扶手等属于基础配置，蹲便器改坐便器等属可选配置。各地落实《意见》时，也会形成自己的实施方案。如深圳市南山区就将“煤气泄漏报警器”列为基础配置，而在《意见》中这属于可选配置。

评估师队伍鱼龙混杂，影响老年人改造意愿

很多老人认为自己待在家里很安全，殊不知家中暗藏风险。《2021社区居家养老现状与未来趋势报告》显示，超半数老年人居住在超过20年房龄的住宅中，这类住宅在设计方面先天不足，缺乏无障碍设施。

为老旧小区进行适老化改造迫在眉睫。这两年来，全国多地在前期试点的基础上，开始大规模实施适老化改造工程。政府为接受适老化改造服务的居民提供资金补助，补助从每户数千元至万元不等，一批适老化改造公司也应运而生。

不过，据魏俊林观察发现，即便有政府补助，要说服老人参加适老化改造也较为困难。据他介绍，去年，浙江嘉兴市的适老化改造平均补助不低于1万元/户，一些老人听说是来宣传适老改造的，原本频频点头说“老房子改造很有必要”，但一听说可能要自掏腰包补一点钱时，就立马失去了兴趣，“在社区进行适老化改造推广过程中，老年人对于费用的顾虑是一大难题”。

上海老年学学会一位不愿具名的专家透露，上海的适老化改造至今已开展多年，即便政府补贴3000元，也很难说服部分老人接受适老化改造。“一般来说，改造公司给出的改造套餐常超过3000元，老人需要自己补一些费用。有些较大的改造，还需要老人离家一段时间，老人会担心产生住宿等其他额外费用。”

云南昆明一位刚离职的年轻评估师透露，评估师队伍目前鱼龙混杂，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老年人的改造意愿，“部分评估师本身就是养老服务机构和改造机构的兼职工作人员，评估过程中很难做到客观公正。我之前在上门评估时，就需要替公司推销一些较贵的适老产品”。魏俊林也透露，据他了解，目前大多评估工作以社区引介、装修公司硬件评估为主，缺少专业服务机构的参与。

在评估和改造中被挖掘出来的需求

魏俊林还发现，有些老人跟子女同住，他们会担心，子女不乐意被适老设施挤占生活空间。此外，很多老人能不能接受和享受适老化改造，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子女的意愿。现实中，年轻人花钱习惯向孩子倾斜，加上老人又普遍不想给子女添麻烦，因此适老化改造可能并未走进一些真正需要改造的老年家庭。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周燕珉建议，子女应在父母75岁之前帮他们装修、改造房子。很多年前，周燕珉就为父母的两居室房子做了适老化装修。周燕珉介绍，她在大门入口的墙上设计了一面镜子，“这是因为我经常到父母家吃饭，进家门时，老人一听见门响就会赶紧站起来看一看，这个动作慌慌张张的，可能会导致摔跤。有了这面镜子，他们就可以从镜子中看见我回来了”。

周燕珉观察发现，目前市场上流行的适老化改造大多数是提供辅具或是针对性不强的装修。周燕珉强调，适老化改造不仅仅是无障碍改造，也不仅仅是为了老人的安全，更是为了满足他们能够自主生活的愿望，“比如老人想上厕所，能自己慢慢扶着家具、门框走过去，会比每次都必须叫人帮助或在床上解决要强很多”。周燕珉介绍，父母家的鞋柜底下留了30厘米的空隙，台面高度是85厘米，“这个鞋柜的台面，老人正好可以扶着一直走到厕所去”。

采访中记者发现，在很多城市，适老化改造主要围绕“如厕洗澡安全、室内行走便利、居家环境改善、智能监测跟进、辅助器具适配”等五个方面进行。在业内人士看来，目前中国的适老化改造仍处于起步阶段，类同于无障碍化改造。

事实上，老年人的需求，往往是在入户评估和改造过程中慢慢挖掘出来的。比如，改造人员在对上海的某些潮湿、通风差的老旧住宅进行改造时发现，受到老年人关注的设施，除了卫生间的扶手，还包括换鞋凳、电热毛巾架、橱柜下拉式储物篮，需求各式各样。

量身定制化时代何时到来

“据我的观察，在国家和各地政府的努力下，老年人对适老化改造的接受度提高了很多。”周燕珉说，政府已经做了很多工作，但是这个行业不能永远依赖政府补助。

成都朗力养老产业发展有限公司联合创始人刘英透露，目前各地推进适老化改造项目，大多采取的是招标办法。因此，在一些补助较低的地方，价格低廉成为招标的一个重要考量，“这往往会限制中标企业的利润空间，也可能影响服务质量，基本上很难做到根据老人的真实需求，进行量身定制”。但是，因为老人觉得自己享受了福利，不好意思提意见。此外，目前很多老年人在适老化改造时，选择的产品只能在规定的“套餐包”里勾选。这就意味着，上门评估工作显得有些“多余”，只能算是“走过场”。

当然，也有业内人士提到，如果同时要做到评估与定制，意味着改造就不再是一项便宜的服务。“政府补助可以解决困难老人的改造刚需，真正量身定制的改造，是很多地方政府项目无法满足的。”

适老化改造评估师的出现，或许是一个改变的苗头。不过，在业内人士看来，目前第三方评估机构的数量还远远不够，具有心理、养老背景的专业人才也远远不够。只有真正做好实地走访评估，并在征询老人实际需求的基础上，按照一户一方案的原则进行改造，才能真正实现个性化居家适老化改造。

不过，这些困境并不影响研究者和从业者对未来的判断。很多人都在说：等“60后”变老了，他们有积蓄，肯为自己花钱，定制化的适老化改造市场就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