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荒草滩中,16栋灰顶青墙的“住宅楼”拔地而起,蔚为壮观。不过,即使是白天,这些楼宇的窗户也统一挂着黑布。一到晚上,整个楼群便与黑夜混为一色。这是因为,小区里的“住户”是近十万骨灰盒。实际上,这处占地20000多平方米的楼群是天津市滨海新区中塘镇公益性骨灰堂。该项目被曝涉嫌违规以私人祠堂的形式对外出售,每平方米价格甚至被炒到近万元。而骨灰盒“上楼”遭曝光并迅速成为热议的背后,是人们心中由来已久的“墓地焦虑”。
事件 22万元买一间“骨灰祠堂”
22万元买一间36平方米的祠堂,陈希觉得很划算。2016年,因土地征收,他在天津市西青区的老家开始动迁祖坟,但那时村里还没有开建公益性骨灰堂。多方打听后,陈希找到了中塘镇公益骨灰堂,“我是4年前买的,如果现在买,40万元都不一定拿得下来”。
中塘镇公益性骨灰堂的16栋楼房沿河而建,又名“静安陵园”。与常见的按骨灰格寄存、不能对外经营的公益性骨灰堂不同,这里建成了“住宅楼”,以私人祠堂的形式对外出售,每个祠堂为一个独立房间。不仅每个房间明码标价,还要计算公摊面积,与普通商品房销售并无二致。只是,这些房间并不住人,而是用于买家给故去的亲人存放骨灰盒和用于悼念祭奠。
中塘镇公益性骨灰堂用地面积共20000多平方米,原属未利用土地。2011年2月20日,天津市人民政府批准征收用于建设公益性骨灰堂。该项目在整个园区共分为两期工程建设,每期8栋楼,每栋6层。到2020年8月中旬,该骨灰堂几乎全部以祠堂形式对外出售。骨灰堂看守人表示,一期已经全部卖完,二期也只剩下阁楼还有祠堂出售,“好位置都挑走了”。
在二期工程4号楼,记者看到楼内均为单独房间,一个房间就是一个祠堂,每间祠堂从20平方米到50平方米不等。大多数祠堂已经挂上殡花和“某氏祠堂”字样的匾额。还有一些房间大门敞开,尚未使用。整栋楼内,最贵的是地下室,“因为更接地气”。阁楼相对价格较低,买的人少。在一间已经装修完毕但还没迁入的祠堂内,三面墙已经安装好了骨灰格,房间正中央为一处牌位。此外,房内大部分面积都空着。“人家买祠堂就是讲究个体面,有的装修全部用汉白玉,花了十几万元。”骨灰堂承揽装修的工作人员说。
疑问 “小产权坟”为何“一房难求”
工程信息牌显示,该骨灰堂全名为“中塘镇公益性骨灰堂”。实际上,这个工程是由中塘镇下辖万家码头村委会筹资修建的,每一个买家直接和村委会签合同、打款。万家码头村委会会计许文宝介绍,2010年底,中塘镇公益性骨灰堂一期项目动工,2011年正式开盘。不久,随着附近几个村镇的农业用地陆续被征收为工业用地,大量祖坟面临搬迁。“土葬不允许了,市里的墓地价格又高,来买祠堂的人一下子多了。”许文宝说。一期很快卖完,2015年二期项目开始上马,尽管每平方米涨了2000多元,但仍有越来越多的人来买祠堂。许文宝回忆起生意最火爆的时候,“每天都能卖100多套,7天我卖了5000万元;开盘不到两个月,卖了1个亿”。
中塘镇公益性骨灰堂两期项目共有3800多个房间。许文宝透露,前来购买祠堂的大部分是外地居民,“哪里的都有,(天津市)西青区和津南区占了60%以上。我们村一共才500多户,只是一小部分”。万家码头村村民林强曾在一期开售后,以每平方米3200元的价格买下一间24平方米的祠堂,“刨除公摊后,只有13平方米”。到二期开售时,价格从每平方米3200元、4200元一路上涨到6000元。现在,就连鲜有问津的阁楼,也涨到了每平方米7000元。如果想买低层祠堂,只能找中介。郑琴就是一名中介,打算出手一间位于地下室的祠堂,面积49平方米。2016年,她以每平方米6000元的价格买下后,房子就一直空着,“最低47万元,一口价”。
《天津市殡葬管理条例实施办法》规定,乡、镇、村公益性墓地占地不得超过7000平方米。中塘镇公益性骨灰堂占地面积已远超规定,并且,也不具备对外销售或从事经营活动的资格。滨海新区民政局9月2日通报称,该项目两期建设批复均为公益性骨灰堂。万家码头村村委会对一期采取销售模式,使用期限50年,对二期采取出租模式(规避监管),租赁期限50年。此举涉嫌违反《天津市殡葬管理条例》有关规定。目前,已责令该骨灰堂停止相关经营活动。与“小产权房”对应,中塘镇公益性骨灰堂好比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小产权坟”,尽管如此,仍“一房难求”。
背景 中心城市墓地价格疯涨
活着买房、去世买墓,在国人眼里,这都是刚需。天津市区的经营性公墓数量有限,并且售价太高;中塘镇公益性骨灰堂装修气派,自家买个房间做宗祠,祭拜方便,“一个家族来凑钱买,也不会觉得太贵”,这是其吸引许多买家的重要原因。
价钱是重要因素。我国墓地价格虚高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在全国很多大城市,由于墓地供需失衡导致价格一路上扬,如高企的房价一样令人焦虑,有人直呼“死不起”。2017年时有调查显示,在很多地方,通常面积不足1平方米的墓地价格令人咋舌。在上海,均价6万元,最高可达30万元;在天津,最低1万元,最高20万元;在广州,大多在10万元至12万元之间,最高可达20万元……中心城市墓地价格高涨,不少人进而转向周边区域。广东省清远市的益圆陵园,距离广州市区不到两小时车程。在陵园已售的近10000座墓地中,广州市民购买的数量占了七成,清远只占三成。在北京,每逢清明节,“生于北京、葬于河北”的说法都会被持续热议。
江苏苏州对墓地进行限购,严禁经营性公墓跨苏州市区域外销售。在业内人士看来,这个限购政策是为防外地人涌入加剧资源紧张。“苏州墓地限购的背后是大城市墓地价格突飞猛涨,周边城市墓地价格相对低廉吸引了不少中心城市居民。”位于广州东北部的河源市某民政部门负责人说,“我们也有担心,怕将来我们的土地都变成大城市居民的墓穴。”
声音 骨灰盒“上楼”或可考虑
数十年来,我国城市化进程持续推进,大城市人口急剧膨胀、老龄化压力陡增,但墓地供应未能同步扩张,供需矛盾越发突出。加上留有“经营性”的口子,导致墓地市场秩序愈发混乱,助推墓地价格飙涨。利益诱惑也带来违规之风,近年来,公益性墓地和公益性骨灰堂违规销售的报道不时见诸媒体。
公共墓地供给不足,私营墓地价格又居高不下,在“死不起”的现实语境下,有评论认为,中塘镇这种“住宅式骨灰堂”的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了。其违规经营行为,需要予以纠正。不过,其“优点”也被一些评论者看在眼里:这种以家族为单位的“祠堂”存放骨灰盒,体现了集约化优势,或更节约土地,是传统的公益性祠堂和陵园无法比拟的。从性价比看,虽然一间“祠堂”的价格从十多万元到数十万元不等,但与一、二线城市的高价墓地相比,以及“买一间,可服务于整个家族”的特点,它同样称得上“划算”。更重要的一点,数年前多部委联合发文鼓励家庭成员合葬,居然在一定程度上以这种方式实现了。
“住宅式骨灰堂”并非新生事物。此类由陵园开发的商业化“骨灰堂”,在韩国、中国香港、中国台湾等国家和地区也早就出现了,亦是为满足居民的家族性存放骨灰盒、统一祭祀的需求。因此,有评论认为,对于“住宅式骨灰堂”不宜一棒子打死,不妨广泛征求民众意见,如果确实有存在必要,不妨试点探索一下。
不过,不能忽视的是,“社区式墓地”对周边土地开发和居民生活的影响,仍有待评估。而更多人担心,如果这一模式推广开来,是否会引发新的“炒楼”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