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 | 难忘太行山

2020-06-09 15:11:01 红网
作者:杨蔚凡 编辑:黄靖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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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保存着一双军绿色的军用袜,军用袜发给每一个士兵是没有上底的,而这双上底军用袜,绣花人心灵手巧引针走线,袜底图案层次分明做工精致,具有浓郁的北方风格。我一直舍不得穿,虽然时过境迀,我依然念念不忘那些远去的美好记忆。

那是1965年初春,我所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第13师61团奉命从湖南省江华县调往河北省涞水县修建北京至山西省原平的战备铁路。闷罐火车经过昼夜晃荡,到达河北省高碑店后再换坐汽车。天蒙蒙亮,春雨纷纷,雷声阵阵,铁道兵亥字牌照的车队浩浩荡荡开往涞水县。涞水县位于太行山脉东麓,当年是八路军抗日根据地腹地,我们满怀对太行山的向往,踏进这片神奇的土地,车外风景从平原到连绵群山,景象怡人。汽车在起伏曲折的崇山峻岭中行驶,由于沙石路面坡陡路滑,路况不好,行驶的汽车突然急刹车,车身猛一抖动,前轮行驶到公路边沿,居高临下俯瞰脚下峡谷,经历一次惊心动魄,幸好汽车兵及时刹住车,才避免交通事故。同时也提醒汽车兵不能掉以轻心。抗日烽火硝烟早已烟消云散,仍可以看到废弃的炮楼,炮楼一般建在地理优越的地方,经过岁月的洗礼,周围已是一片宁静。

雨霁的黄昏,汽车到达群山环抱绿树掩映的村庄,当我们风尘仆仆下车,乡亲们立刻围过来欢迎子弟兵,争先恐后握手嘘寒问暖,少年儿童们一路上欢呼雀跃,好奇地抚摸我们背的枪。由于我们所住帐篷还设有搭建,部队暂时分散借住老乡家里。

我是7连15班的班长,在人群簇拥下,带领三位战友住在赵大娘家,穿过村庄巷道,大娘家是有院子的农舍。室内摆设简单收拾得井井有条,卧室没有床,只有能烧火的炕。大娘个子不高,花白的头髮,面容请廋,极具亲和力,她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上下打量我们。

经过一天汽车的颠簸,疲惫的我把背包放在炕上,顿时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大娘眉开眼笑乐呵呵地说:“初春天气寒冷,气温低特地烧热了炕,为你们驱寒。”并吩咐女儿翠花端出本地出产:一盘花生,核桃,红枣。我们没有一点拘束地盘腿坐在炕上,一时间屋内笑声喧哗热闹得就像一个大家庭。大娘热情倒茶递烟,劝我们品尝太行山区的特产。翠花则满脸喜悦在炕下灶口添加燃料,屋内充满温暖祥和。

大娘对我们侃侃而谈,“抗日战争残酷环境中,狼烟四起,八路军武工队常住在我们家。”她又接着说:“有一次日本鬼子扫荡,到处是枪声炮声和嘈杂的人声,牲口地嘶呜声,情况万分紧急,为了掩护群众向后方深山撤退,八路军战士们利用山沟有利地形奋勇阻击敌人,双方展开激烈交战,整个峡谷笼罩在枪炮烟雾,泥石被炮弹炸得乱飞,两名八路军战士在阻击战中壮烈牺牲,这两名战士还在我家住过。他们为乡亲们转移赢得宝贵时间,所以今天见到你们格外亲,就像当年的八路军来到我们家。”大娘一席话时而慷慨激昂,时而低沉嘶哑,诉说中,她侧过身子擦了擦不知不觉中流下的泪水。

我们听大娘叙述使人潸然泪下的往事,陷入深深的沉思,今天的幸福生话是无数先烈们前仆后继用血肉之躯换来的,由衷地对革命前辈肃然起敬。翠花准备热水,大家洗脸泡脚,减轻了一路的疲乏。晚上我这个南方人第一次睡在暖烘烘的炕上,窗外是淅淅沥沥的春雨声,在异乡有一种难以言语的亲切感,直到渐渐地进入甜美的梦乡,睡得很沉,很香。

村庄三面环山,水旋浪飞的拒马河从村前流过,风景秀丽,民风淳扑。每天清晨,天未亮,司号员吹奏起床号,嘹亮的军号划破寂静的黎明,唤醒战士们。我们在炕上摸黑穿衣服,找袜子,边打哈欠边叠被子。战友们全副武装向操场跑去。左排长整理队伍出早操,练习单兵动作。战士们穿上军服更显威武英俊,昂首阔步步伐整齐高唱''铁道兵志在四方''。尽显军人风采。乡亲们纷纷围观,用虔诚的目光看部队出早操,大家都指点议论,称赞当年的八路军接班人回太行山,要在拒马河上建桥梁。

铁道兵是陆军的一个工程技术兵种,逢山凿路,遇水架桥,铁道兵面前无险阻的精神代代相传。要在太行山寥廓山岭沟壑建桥铺路,就要先建一条简易公路,来运输施工机械设备。有一天施工,战友们忙碌地工作,工地上热火朝天,尘土飞扬。霎时间,天空乌云蔽日,电闪雷鸣,骤雨倾斜而来。由于我没带雨衣,全身被雨淋湿。第二天早晨,感觉畏寒发冷,断断续续发烧,咳嗽流鼻涕。连队卫生员每天早晨准时逐个检查没有按时起床的病号,给我检查病情,测量体温,然后开了治疗感冒退烧药,并登记炊事班特别做的病号饭。

赵大娘摸着我的额头慈祥地说:“等一会,翠花给你煮玉米面,热乎乎出点汗,包你鼻腔通畅。”我躺在舒适干爽的炕上,炕是新砌简陋而又整洁,火炕占卧室一半面积,建在窗户旁边,这样便于采光。翠花是个能干的人,动作很熟练把煮好的玉米面用碗盛着,端到炕边,非常关心地说:“杨班长,起来吃玉米面,合不合口味尝尝味道。”我接过热气腾腾的面碗,玉米面上盖点青菜叶,散发阵阵清香,翠花认真地说:“慢慢吃,吃完后好好睡一觉,感冒好得快。”我点点头,美美地喝上一口热汤,面条口感爽滑,自然的味道。吃完玉米面,我还意犹未尽,摸摸额头,确实沁出一点汗,翠花见我吃得很开心,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是我第一次吃玉米面,回味悠长。

端午节临近,翠花筛选优质高粱米包粽子。看翠花包粽子就像欣赏制作工艺品,她非常专心地把高粱米灌进卷好的绿色粽叶里,然后双手一揑,便成一个个羊角型或狗头型的粽子。动作干净利落,一环紧扣一环,一串串非常好看。煮粽子更是细心,当满院弥漫着粽子的香味时,引来一群邻居驻足流连。一家人充满欢喜和快乐剥开粽叶,一起吃高粱米粽子,其乐融融。我第一次尝到高粱米粽子,芳香略粘,吃完后唇齿留香。

同年8月5日,美国约翰逊政府侵略越南战争进一步升级,封锁北部湾,战争阴云一时间笼罩在中越边境。越南政府邀请中国政府派遣中国人民的优秀儿女支援越南人民抗美救国斗争。当战争的号角吹响,受党和人民号召,根据援越抗美出国参战的要求,师,团,连代号改为支队,大队,分队。我所在部队番号改为,中国交通部修路工程队6支队第33大队,部队不穿军装,不佩戴红领章红帽徽,完全以便装示人,与32万各兄弟部队一起,在战火中秘密前往越南。

驻地政府和人民群众,为我们召开隆重地欢送会,他们兴高采烈敲锣打鼓,吹奏唢呐为每个指战员佩带大红花,在会上隗连长激情澎湃地说:''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我们要学习革命老区人民抗日精神,上前线痛击美国鬼子。''全体指战员热血沸腾,激情似火。

星期六夜幕来临,和平时期是战士们自由活动时间。战友有写家信或进行各种文娱活动,帐篷内乐声悠扬。我在帐篷外眺望繁星点点的夜空,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地悬挂在太行山脉之上,风月无边的拒马河波光粼粼。

“杨班长”。一个充满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转过身一看,翠花浑身披着月色飘然而至。我问道:“你一个人?”她笑着回答:“你们即将离开村庄,特地来找你呀!”翠花姑娘十八岁,长相普通,开朗健康,充满活力,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温情。我抬起头指着璀璨星河那颗恒星闪烁的方向说:“我们要去非常遥远的地方,特别怀念在你家住的日子。”翠花深情地说“兵哥哥住在我们家,心里特别高兴,给我带来快乐,无论你们去哪里,还是去往天涯海角,我都会牵掛你们。”

从乡间的小路我们绕行到一片玉米地,玉米长势喜人,青青玉米叶在晚风中摇曳。我指玉米包穗问:“星期日我们休息和战友一起帮你收玉米好不好?”她很内行说:“不用了,玉米包穗上的胡须变黄时,就可以整穗地拗下来。”我有些不解。她耐心地解释说:“玉米芯中包孕的营养可摧熟玉米粒。”我恍然大悟,“我笃信你实践理论,玉米生长的原理,也像你生命适应太行山区生活环境。”她听了以后,笑靥如花。我欲走,她一把拉住我的手,但马上松开,脸上露出不悦说:“兵哥哥等一下。”我愣在原地,翠花递给我一个小布包说:“你送给我哥哥的一双军用袜,我上了底,你拿去行军穿。”我推开小布包说:“住在你家那期间,我们朝夕相处,你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地笑容,默默地为我们准备热茶,感受到你全家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送双袜子给你哥哥做留念。”她娇嗔道:“你们帮我家推碾子,挑水,打扫卫生,做了很多爱民的事情。”盛情难却,我接过带有体温的布包。握住她的手,语气关心地说:“谢谢你,回家吧。”我转身回驻地,她依依不舍低沉着嗓音说“到目的地后,早点给我们写信。”

一个晴朗的早晨,旭日东升,霞光万丈。村口几颗古老的大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公路旁停着一辆辆亥字牌照军车。乡亲们扶老携幼聚集很多人,锣鼓喧天欢送子弟兵。我们擦亮钢枪准备登车,我伫立大树下,这时候,我看见翠花一手挽着篮子,一手搀扶着大娘,脚步蹒跚向车队走过来,到车队要跨过一条排水渠,我向前搀扶大娘,大娘塌陷的眼角掛着眼泪。翠花激动地说:“我们准备本地干果送给你班同志们旅途吃,祝你们一路平安。”然后从挎篮里拿出一袋干果,还有本地“早霞”牌香烟,她眼睛已经湿润。我掂量着它的分量,犹豫片刻握住大娘的手说:“太行山革命老区人民拥军名不虚传,谢谢父老乡亲的深情厚谊。”伴随汽车响起鸣笛声,汽车在欢呼声中缓缓开动。我们踏上兵出国门奔赴战区的征途。翠花站在欢送人群中,眼睛闪着期盼,兵哥哥会记得太行山的父老乡亲吗?我从渐行渐远的车里挥手,眼睛情不自禁噙满泪水。

光阴似箭,岁月如歌。穿越半个多世纪的时空,岁月无情人有情,我满怀军旅情结,没有忘记太行山革命老区人民从山上挑土沿拒马河畔培植菜土种上各种蔬菜供应部队。尤其翠花姑娘送给我上底军用袜,虽然褪色,我也保存在包袱里跋山涉水转战南北。每当我想起太行山,浮现在脑海中的,始终是那一张张荡漾着真诚淳朴笑容的脸庞。

作者:杨蔚凡 快乐老人大学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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