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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熊景星:一袋玉米

来源:红网综合 作者:熊景星 编辑:周娜 2018-10-22 11:4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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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景星 73岁 湖南华容人

  我的老家在湖南华容县鲇鱼须镇街上。1954年,那里涨大水,天又下大雨,人们拼命抢险,对岸三合院的河堤还是被洪水冲倒了。我们镇的大堤就像在晃动,人人提心吊胆,时时准备逃难。就在这危急的时候,可怜我久病的父亲因无钱吃药而离开了人世。呀!天一下就像塌下来了,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下去呢?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几天几夜没沾茶饭……舅父他们把家里最值钱的帐桌和衣柜便宜卖了才买来一口棺材,把父亲送上了江西义山。当时,我才八岁多,二姐不到十三岁,妹妹未满五岁。

  俗话说:好汉难养人三口。一个年近半百的妇女要养活我们三姊妹就更难了。加上年成荒歉,我家加工金银首饰的生意几乎无人问津,就连维修钢笔手电都一连几天开不了张。哪里有钱买油盐菜米啊!真是“日无鸡啄米,夜无鼠耗粮”。我们只能挖野菜煮粥吃,削树皮做粑子糊口,吃了上餐又愁下餐。母亲急得一整夜一整夜睏不着觉。翻来覆去地苦思冥想,何时才能熬到“天亮”呀?从夏天望到秋天,从秋天又虑到冬天 ……

  一天,家住九合院(现属湖北省石首市团山寺)的金家姨娘来看我们,送来一袋玉米。她对母亲说:“这是政府发的救济粮,磨成浆蒸粑子很好吃。你精明能干,可做粑子卖点钱过日子。”母亲顿时眼前一亮。当时就舀水泡玉米,连夜磨成浆,第二天清早就蒸成糕。一揭开锅盖,金黄色的玉米糕一个个炸开了花,热气腾腾地向周围飘溢浓浓的香气,街上的行人走过来争相购买,都想尝尝新鲜味。一会儿,好几斤玉米浆就做完了。母亲的脸上泛起了久违的笑容。当天下午,母亲就赶往金家姨娘屋里去,想再搞点玉米来。

  冬天黑得早,我们才弄了一点吃的,天色就慢慢暗了下来。我们点燃了煤子灯,那弱小的火苗在寂静的黑夜里晃晃忽忽,我们生怕从门缝里钻进来的风把它吹熄,便把它藏进父亲陈列银首饰样品的小玻璃宝笼里保护起来。三姊妹蜷缩一团,用褥子被絮盖在瓯着灶灰的烘箱上,默默地祈祷,希望母亲早点平安回来。

  夜,越来越黑,越来越静。街上,几个叫卖“烧团子”“原汁甜酒”“枣栗糖”的老人从北头喊到南头,又从南头喊到北头,他们转了一圈又一圈,可是母亲还没有回来。我们鼓起勇气,走进茫茫的黑夜去接母亲。呼啸的北风掠身而过,它夹着凌沫子打在脸上,就像针扎一样。我们摸到河堤上,顺着河道大声呼叫母亲,喊了一遍又一遍,总是听不到母亲的回音。我们无可奈何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破旧的老屋,又窄又深,又黑又冷。深夜里第一次没有大人在家,而且堂屋正中还供着父亲的灵位,似乎变得有点阴森可怕……我的心越绷越紧,几乎快蹦到喉咙上。

  忽然,后门咯吱咯吱响了几声,一个人影挤进屋。蓦地,三姊妹铆起胆子,冲上前去一看,原来是母亲的好朋友易家伯妈。她怕母亲冒回来,来给我们打伴的。我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底气也足了许多。于是,我们比较放心地回到烘箱上等母亲回家。邦,邦邦,嘡!街上传来了打梗的声音,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地响了一回又一回。我们的眼皮渐渐地撑不开了,一会儿,瞌睡来愚了,实在熬不住了,就在烘箱上睏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一阵叫门声把我们惊醒了,我们猛地打开后门,只见母亲冻得像一个木偶似地站在面前,棉衣上面胶了一层牛皮凌。她疲惫不堪地把一袋玉米挪进屋里。姐姐赶紧端来一杯开水给母亲喝,我们随即搂来柴火烧燃了给母亲烘,母亲急忙摸到房里换衣裳。母亲的褂子早已汗湿透了,往外直冒热烟,浇湿的裤子凌得结了冰,硬邦邦的。接过衣服我的心都寒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从我家乡到九合院去要过两道河,母亲赶到金姨娘屋里时候就时候不早了。金姨娘家的口粮也很紧缺,她又跑了好几户人家才借来二三十斤玉米。这时天就快黑了,她想留母亲住,母亲担心我们几姊妹没人照拂,扒了几口饭就急急忙忙往回赶。幸好,她赶到殷家洲时渡口还冒收手,就过了第一道河。可是她赶到第二道渡口时,渡船老板已无影无踪了,怎么叫也没有回应。母亲沿着河边上上下下找了几趟,选择了一处最窄的河床,看到上面已经结冰,想踏在凌块上过来,万万没有想到快拢岸时,冰块哗地一下被踩破了,人和玉米垮了下去。天啦!这下可完了……母亲的胆子可真大,她不但没有被吓倒,反而鼓起勇气,拼命挣扎,呼救……可能是老天爷保佑,命不该绝,正好几个农民兄弟出远门了回来,要连夜过河赶回家去。他们听到救命声,急忙跑过来,把母亲救上岸。听到这里,我们几娘母伤心地痛哭起来……

  母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抹干眼泪,犟打精神,挽起袖子,像发了疯似地磨玉米浆,要赶到明天清早蒸玉米糕卖。

  后来,母亲又用口粮去那边换来玉米,还做出了新鲜名堂:炸玉米花,熬玉米糖,做姜糖等。我们白天砍柴火、捞猪菜,晚上端着盘子沿街叫卖小吃。就这样,我们走一步得一步,过得了一年就算一年,慢慢长大成人。

  每当我想起这些往事,总会陷入对母亲的深深感激和佩服之中。

来源:红网综合

作者:熊景星

编辑:周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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